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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一章 巨蟒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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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百十一章巨蟒吞象

    王家沪上十一家茶庄转手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各种传言都有,有说倒闭了,有说卖了,还有说是抵押出去的;有说是因为德元犯了事,还有人说是因为我抽大烟。

    什么说法我并不关心,总之残酷的事实就是:大哥给我留下的铺子又少了十一家,而且是利润丰厚、经营红火的十一家。

    我几乎已经没有颜面再出门见人,然而母亲安慰我说,“破财消灾,并不是坏事。”她只是为德元去东北感到伤心。我劝她不必担心,过几天就让常掌柜等人安排德元直接去瑞士,连同明曦一起,到那个美丽而中立的国家寻到安宁。

    在这样一个国难与家难绞缠之际,钱财都是粪土,只有保住王氏后人的性命,才是长久之计。为此,我将香港余下的二十万家族母金全部换成英镑和美元,帮助德元和明曦实现他们曾经向往过的愿望——出国留学。

    想到这,我依旧光明正大的忙碌起来,在小杨、阿吉等人的陪同下到几位掌柜的家里走动,商量接下来的生意事宜。

    没过几天,一日在街上偶然遇到元存勖。见了面,他便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你又打算卖一批铺子?”

    我本来还留着几分对他的谢意,在他大哥的对比下我也会念及几分他的好处,但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那些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光——也许是触动了我对家族、对大哥的愧疚吧。

    于是,我恨屋及乌的回答道,“迟了,已经卖了。”

    “哦?出手果然利落。卖给谁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这笔交易。

    “不必你操心。”我淡淡的说。虽然他也许并无恶意,只是来探个究竟,但我不想因此再惹是非。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元存劭视我为对头,不能容忍我“利用”他弟弟。

    “生意场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不说我也知道。何须保密?”他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故意表现出冷漠的神态,转身欲走,不想多言。

    “又是老样子。好像怎么做也不能暖化你的冰冷的眼睛!”元存勖纳闷的看着我。

    “因为这是冬天。”我如其言的冷冷一笑。

    “好,‘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想不到他还挺会引用。可惜,雪莱的诗从他口中吟出来,完全变了一个味。

    “言归正传,你是不是把沪上茶庄卖给了我大哥——我听说的。”

    原来他知道。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晓得。

    “不是卖,是给,是白送。”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强调道,直接让他噎住。同时心里骂着王八蛋,他明明知道,还要在这里像警察一样盘问我。

    “这话我不懂。沪上这些茶庄可是你们王家的招牌啊!你不卖,他有什么本事从你手里抢食?”

    “当然,他哪有这个本事?”

    我硬声说道,却就此戛然而止。真不想跟他纠缠,再说下去,只会再度激起内心的怒气。

    元存勖“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缓缓说道,“日本人。”

    我没有多说什么,招呼了小杨和阿吉,上车便走,连一句“再见”都懒得和他说。

    回到家中没几日,就接到了一个包裹,里面只有薄薄的几片纸似的东西。起初还以为是文澍的信,匆忙打开,然而一看里面,便呆住了——是元存劭和我签下的合同。

    他为什么这样做?这个“他”不会是别人——除了元存勖,恐怕没有人会这样帮我。难道他又要提出什么条件?想了种种方案——是开口要真金白银,还是逼迫我以身相许?亦或又有什么新伎俩?然而,除了这一纸合同,其他什么都没有。此后的几天,一个电话、一个口信都没有。就这样,合同解除了。

    王家沪上的茶庄失而复得,几个掌柜的得知后,分为庆幸,而我,却是说不出的着了针一般的痛。也许我应该道声谢,但终究没有——因为不久我便听到一个更为爆炸性的消息:

    元氏兄弟瓜分了渠家近百家典当行的产业。

    这一幕剧,上演的诚然是晋商圈里的“巨蟒吞象”。

    想想也是,什么样的诱惑能够让元存劭甘愿放弃王家的沪上茶庄?唯有价值更高、资产更富的渠家典当行。

    自然,山本那条蛇是少不了分一杯羹的。

    精明如元氏,所依靠之山,又何尝不是日本人?然而我并没有为此生气,时势如此,谁又能说谁是必然的对、谁是绝对的错呢。

    第百十二章茶之岁华

    不久,德元和明曦出国的事情已经办妥,不日便启程,母亲、大嫂和我几个家人送他们离开上海,固然不免伤感,但想到他们从此避开战火,终究感到安慰和宽心。一日偷闲,我便去舞月楼的小公寓看望苏曼芝——她没有什么好转,依然神志不清,不过已经能够在佣人的帮助下进食了。只是依旧整日守在一个角落里,不说话,也不爱动,像一个雕塑似的。不过元存勖已经为她请了医生,定期来探视,只是需要时间慢慢调理。

    出来后,元存勖送我出门,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想请我看戏。我辞说没有时间,下午已经安排好了和几位掌柜的见面,要谈一些事宜。

    “真的不去?”他说着,已经把两张票摊开在我面前。

    是改编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已经在大剧院里上演了三四天,据说反响很好,正好符合当下一些追求新式婚姻关系的年轻人的口味。

    元存勖也许认为我是一个现代的独立女性,自然会喜欢这样的戏剧,其实我的骨子里从来没有越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束缚,看了也是白看。

    他不容我多说,只说晚上连演两场,到很晚才结束,可以等我完事来接我。看到他如此积极的示好,我本来并不想接受,但是念在他悉心照看苏曼芝和屡次出手帮忙的份上,又不忍拒绝,便答应了,约定了地点和时间。

    离开舞月楼,便去了王家在上海徐家汇的一处茶庄。也算是日前虎口下幸存的产业吧,和李掌柜、夏掌柜、方云笙等几个主事定在那里开华东区的业务会。由于事情比较繁杂,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多。

    说完事,其他人便都走了。方云笙留在最后,忽然说有一样东西给我看。我自然很是好奇——这个年月还有什么稀奇宝贝?

    他从一扇玻璃茶柜上取出了一个紫砂的罐子,抓住了一把茶叶,放到我鼻子前,说,“闻一闻。”

    我轻轻的嗅了嗅,一股奇香扑鼻而入,沁人心脾,不禁欣喜道,“可是安溪新产的铁观音?”

    福建安溪的铁观音拥有与众不同的奇香,清爽怡人且香味持久,素有“七道过后有余香”之说法。不过,由于这些年战乱的缘故,很多茶树或是被毁、或是荒置,种类已经有所缺失。还有一些地方由于民生艰难,将茶园改为种粮田地,反复烧挖后,许多珍贵的茶树已近绝种。听母亲说,安溪铁观音的部分茶树即是如此,幸而大哥早些年派人在那买了一块地,对部分珍稀树种进行了移栽。没想到多年过去,这些树竟然已经长大成材,可供采摘了!

    “来,品一品。”

    说着,方云笙取出一套茶具,开始分摆茶器,温壶烫盏……和大哥同学多年,又在王家浸染许久,他对饮茶的一套程序再熟悉不过。

    看到他娴熟的手法,忽然觉得时光陡然倒流,回到了多年前的青葱岁月,那时候,大哥、我还有云笙,都是那么年轻、爱玩、乐于享受……

    二十多年过去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曾经,两道即将相交的线,被外在之力分成了万里之远、七年不见,而今,我们又回到了那个记忆中的起点。可是,上天还会我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允许我们再续前缘吗?

    不会了。不会了。

    我在心中潸然一叹,看着他将闻香杯里的茶水慢慢旋转倒入品茗杯,给我递来一只翠碗,开始搓杯拢香,轻啜慢饮,细细的赏玩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