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迷坊 > 九州牧云录 > 第十二章 万壑风清,得意红尘之外

第十二章 万壑风清,得意红尘之外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书迷坊 www.shumifa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待送走智光老和尚,月婵便张罗着安排好晚饭,和张牧云一起坐到桌边吃起来。而这时候,张牧云一心只想着明日如何去山中抄经赚大钱,竟和平时不一样,少有地食不下咽,捧着碗在板凳上坐立不安,只差就要抓耳挠腮。

    就这样吃到一半,倒是本来吃饭时很少说话的月婵先开口。就着腌瓜子吞下一口粥,她便住了筷箸,轻声细语地叫了一声:

    “牧云大哥。”

    “嗯。”

    “大哥,那智光大师的庙里,女人能进么?”

    “能啊。和尚不近女色,和尚庙倒不是不进女色。月婵你是想明天跟我一起去吗?”

    “嗯!”

    “那也好!”

    张牧云爽快说道:

    “把你一个人留家里我也不放心。”

    说罢正要继续喝粥想心事,却听那少女又道:

    “大哥,也不是……”

    “呃?”

    张牧云忽然有些糊涂。只听月婵柔柔说道:

    “牧云大哥,我可能会写字。”

    “哦……”

    “啊?!”

    乍听时心不在焉,等转念一想,张牧云霎时两眼放光,“砰”说一声搁下碗筷,急切道:

    “你真会写字?快写来看看!”

    “嗯!”

    应过少年,屋里也没笔墨纸砚,月婵便扭身去灶下找来挑灶膛的火叉,以它一个稍长的叉尖作笔,又拿厨房泥地当纸,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而这般写划时,也亏得她大力,为了跟张牧云展示自己会写毛笔字,虽然执着沉重的铁叉,却仍然如拈着紫毫竹管那般把握,一丝不苟地在地上勾划描写。

    “呃……”

    厨房中,张牧云挑了挑油灯的灯花,探着头凝神屏气地看少女在地上写下的这行字。等她写完,张牧云看她写的正是“延命地藏菩萨”六个字。

    看着月婵写下的这几个字,张牧云忽然有些呆住。

    “月婵她……”

    张牧云头一份有些吃惊地是,月婵居然会写字。要知这年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是罗州城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家闺秀们,据说也没几个会写字。其次他震惊地是,会写字也便罢了,女子这几个字还写得十分好看。看字形,端秀娟雅;再仔细体会一下,却在拿端严的字构之外,于那些点划勾捺中品出好几分龙飞凤舞之意。

    “怎么会这样?!”

    虽然贫贱,于书法一途张牧云却是内行。为了糊口,他在写字上是下过真功夫的。虽然识字也许并不太多,但那字儿是写一个好看一个,个个精健遒劲,就是比上那些自幼下功夫的童生也不遑多让。只是他现在看到月婵字迹,却仍是暗自点头,自叹不如。也许,若是放开来书写,自己在恣意大气上可能略胜于她;但放到行家眼中,从那细微笔划间体现出的基本功,自己比少女仍是颇有不如。这正是他震惊之处。

    “莫非……”

    眼见着这精妙书法,不由得他不胡思乱想:

    “莫非这女孩儿是出自公卿王侯之家?”

    自收留月婵以来,张牧云心中头一次产生这样怀疑。

    而这时,那少女却一直等他月判,胸脯里扑通扑通直跳,惴惴不安。等得这一时,眼见着张牧云两眼发直,满面肃容,月婵便以为自己写得其实不堪入目;含着羞赧忍了一时,便终于羞愧难当,抬起脚儿便准备将地上字迹擦去。见她动作,那少年却如梦初醒,一摆手,阻住她道:

    “月婵,你这几字写得很好。等会儿再擦吧,我再仔细瞧瞧。”

    “是嘛!”

    闻听少年此言,月婵正是又惊又喜,顿时收起足儿,往后退了一大步,好让牧云大哥好好瞧瞧。这时满心欢喜的少女并不知道,她牧云大哥内心正是思绪起伏:

    “唉,恐怕这回我这祸算是闯大了!怎么当初就敢随便往家领人。莫非当时我看她千娇百媚,就……啊呸呸!我张牧云乃罗州好汉一条,平生不二色,一心只依父母婚约,誓娶辰州王家小姐,自是不会有这样龌龊想法的!”

    原来就在他爹爹还在世时,曾给他跟自己一个文友的女儿订下一门亲事,据说还是指腹为婚,这事情整个张家村的乡亲们都知道。

    不管如何这么一想,张牧云心绪倒忽然开朗起来,心里叫道:

    “吓,我管她是不是什么王侯显官家逃出的下女!老天让我救着她,分明便是给我赐下一笔财注,我若不取,那是忤逆老天爷意思,要遭天打雷劈的!嗯,我还是先听老天爷的话,落得眼前快活,把这笔钱财赚了再说。以后蹲监坐狱以后再说,何况还不一定呢!”

    心中转过这念头,他便理直气壮地跟月婵说道:

    “好妹子,这份工算你一份了!”

    之后又絮絮叨叨:

    “妹子你不知道,也亏得出了大财主;以前我帮那些和尚道士抄经书从没这么高价的。现在说得一两银子一本,可巧有你帮手,咱就能赚双份银两了。要是以后这般好事再多几回,咱俩这家里再遇上什么娶妻嫁人之事,便好备下彩礼嫁妆钱……”

    “……”

    听张牧云越说越离谱,那月婵直羞得满面通红,虽然局促,却又不好开口反驳,只得躲在昏黄的油灯辉影里,垂下娇艳欲滴的容颜。

    不管如何,一番计议后这俩小男女俱是大喜;草草饭毕,便一起去堂屋中在中堂画前点了炷香,双双罗拜于地,感谢天官赐财,并祷祝佛主保佑那位舍得疏财的祝大善人,让他老母渡过难关,长命百岁。

    拜毕,张牧云便跟那少女说道:

    “今日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得一早起来。”

    说着他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经了几场雨水,我看屋上茅草也旧了。现在山里应该还能寻着去年秋冬枯萎的红茅草,这回去山里便顺便打几捆回来。到时候妹子要记得提醒我,因为我见了银子便易忘事。”

    “嗯,好的。”

    于是,张牧云就开始铺展这堂屋床板上的被褥,准备睡下;月婵则又去厨房灶下看了看火星,然后才解了围裙,准备回里屋歇息。

    而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等月婵再从厨房里出来时,经过堂屋,借着天窗中透下的皎洁月光,她见到自己的牧云大哥已仰面八叉地躺倒在门板上,呼声四起,睡梦酣然。

    到了第二天早上,当大部分村人还在熟睡之时,张牧云与月婵二人已经起来。草草地吃过早饭,他俩便带着水袋干粮等应用之物,离开小院踏上去玉池山的路途。

    因为太早,出发时几乎还是黑夜。清冷的星光洒在静谧的乡村,一轮圆月淡淡地挂在西天,黎明前的村落安静无比,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犬吠。月婵扣好柴门时那一声“咯呀呀”的轻响,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踏着星光离开村子,走过了两三个岔路口,三四条小道,便到了宽敞的官道上。这时他们的小腿脚踝已觉得一片湿凉,原是刚才从小路上走过时裤管裙角被草叶的露水打得湿透。走过了官道,又从几处乡村堡镇中穿过,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便走到一直能望见的玉池山下。此时天光已放亮,东天外满天流霞,映得玉池山西麓前那片桃花林妖娆似火,明丽如画。

    穿过花色缤纷的桃林,自此高高下下,一路皆山。沿山而上,山石峭立于道侧,忽于道左,忽于路右,嶙峋嵯峨,姿态各异。路侧石壁多沾水珠,如能泌露;石表生青苔,摩之手遗绿痕,颇感清凉。石壁之外,又有幽涧流泉藏于路下,涧草灌木参差遮蔽,不能亲见;但那流水之音潺潺淙淙,一路不绝。偶尔高处涧泉飞洒,飘到领间疑似雨珠,正是“飞泉数点雨非雨,空翠几里山又山”的境界。

    时值清晨,一路行时又有许多鸟雀跳跃于林木枝间,羽色驳杂绚丽,叫声如鸣笙簧。

    入山行得五六里,山路便渐渐崎岖。过了那座形如卧猫的猫公岩,便来到玉池山廿里如画溪山的最奇胜处。脚下的羊肠小道,在那些峙立高耸的石林中蜿蜒而去,直伸到缥缈云雾之中,消失无踪;从石林壁隙中搜路而上,两侧奇岩形状诡谲,无不罔肖形物,惟妙惟肖。石林之中,或虎踞龙盘,或厉鬼雷公,或楼阁亭台,再间以麻岩铺漫成云,黑石悬缀如鸟,行于其间俯仰皆得,恍恍然如历异世焉。

    待石林道路略宽,两侧奇岩稍疏,则远望山间,有居民茅舍藏于石坞中,石后晨灶炊烟冉冉升起,飘扬于苍碧山林上,俄而便随风卷散,混于山雾烟岚之中。

    这般山景,正如水墨溪山画图,意境清妙绝伦,行走于如此幽山之中,姿态娇柔的少女兴致勃勃,毫不觉累。修远起伏的山路一口气走下来,若不是在石林出口处贪看远景,不小心踩上一块碎石崴了脚,恐怕她还不肯休憩。既伤了足,她才依依不舍和张牧云觅得一块卧石坐下,也不知是否林泉幽谷洗人绮念,这般山中无人之时,那张牧云也不避嫌,俯身握住她的足弓,隔鞋揉搓活血。莲弓被握,月婵初时略有羞色,俄顷便复自然。

    等月婵脚痊,又歇得一时,张牧云扶她继续赶路。过了石壁林,行出两三里,便至龙门瀑布。龙门瀑布是张牧云在玉池山中见过的最大瀑布,高约数十丈,在山路崖谷之南,铺展于对面悬崖上。龙门巨瀑喷珠卷玉,白练如雪,流坠之声轰卷如雷,来此地之前的好几里外便已听见。

    立在此处山路中,并不能窥见瀑布全貌。又转过几个小山岭,绕过那些蔽目的岩石林木,这才见龙门瀑布飞坠的深潭中正是怒涛汹涌,翻卷如沸。与之前幽雅的溪山不同,这龙门瀑布刚猛无俦,深潭中喷薄如怒,邈不可测,直瞧得月婵眼目苍茫,双眸森然,如昏如眩。瞧得一时,没及时移开视线,她便觉得自己好像就要从高踞的山坡上飞起,飘飘然直落到那幽潭中去。于是她便一跤跌坐下来,在这踏实的石地坐了好久,才惊魂甫定,起身追随少年继续赶路去。

    走过这般奇绝险景,张牧云便告诉月婵,刚才让她跌坐地上的巨瀑之水乃源自玉池山最高峰明月峰上。那明月峰坐落着道家名观白鹤观,龙门瀑布便从观后白鹤洞中流出,几经辗转,汇合了玉池山中许多飞瀑流泉,才在此地汇成这样惊心动魄的宏大流瀑。

    等过了龙门瀑布,则从此高峰入云,山风清寒刺骨,景象又与方才不复相同。山径蜿蜒到此处,石阶愈加险峻稀疏。偶尔回首看看来路,烟云四合,白雾蒸腾,刚走过的山阶已不复睹。

    登临到此处高峰,四外便松柏渐多。每有山风横扫呼啸,那些苍翠青黛的罗汉松林便漫卷如涛,轰轰然嚎嚎然似有猛兽狼群隐藏林中齐声嘶吼。这时再望望下方那些能看见的山坳松谷,则烟雾氤氲弥陷其中,云涛昏暗;此时纵有明亮日光从山外凹处照来,谷坳中暗云依然弥合如故,不可见物。到了这般高绝处,则山中烟云凝合,已无论阴晴,终古不散。

    在这般阴郁渺然的高山林径中走了一时,不知穿过几层迷雾,牧云二人才终于能看见那高岭松林中露出的古寺山门。此时阳光自天外照来,他们几乎能看见山门上熠熠发光的青蓝镶画。

    不过,虽然山门在望,张牧云却还有一事要做。这回他来,除了带些路上吃的干粮和到寺中换洗的衣物,却还有那张柳木弓、十几支青竹箭;他准备着抄经闲时,便见缝插针去寺外附近林中打猎,万一射上几只肥兔麂子,便发笔横财。而佛门净地自然是不许带入这般打猎凶器的,故此在入寺之前,他得将弓箭隐藏妥帖。

    当然,这些他早有筹划;一见禅寺在望,他便拉着月婵转去附近一个熟知的山洞,将背得一路的弓箭藏在洞里一处隐秘石穴中。一切安排妥当,他才从洞穴中嬉皮笑脸地钻出,整理整理衣服,带着女孩儿往那宝林禅寺施施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