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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拜高堂新郎怀旧友 花烛夜新娘明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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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道院试,蒲松龄以最优秀的成绩,连取县、府、道三个第一。

    喜报传来,轰动一方。亲朋好友、父老乡亲纷纷登门祝贺。淄川县令费纬祉、青州知府章士莱、山东学政使施润章也来凑热闹。一时间,蒲家门前,乐哈哈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好不热闹。

    门庭空前荣耀,一家人喜不自胜。重病在身的蒲盘也神奇地下了病床,支撑着瘦弱的身子,笑逐颜开地接送宾客。

    董夫人整备宴席,盛情款待登门贺喜的亲宾客、乡亲,整整热闹了三天,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关门回房,一边走着,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趁着丈夫病情有所好转,为小三子完婚,一来了却做父母的一桩心事;二来新人进门冲冲喜,丈夫的病会好得更快些。

    回到屋里,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并说:“小三子考出好成绩,大伙都看得起,登门贺喜的人一定比前两桩喜事多,甚至县里、府里的大人也有来的,因此,这桩喜事要办的比前两桩隆重排场,最好请戏班子……”

    “不行!”蒲盘吃力地摇摇头,打断了妻子的话:“小三子这次考得虽好,但是在科举道路上不过刚刚起步,如果考上小小秀才就大肆张扬,无疑会助长他的骄傲情绪!势必会影响继续进步!而且婚礼规模超过前两桩,会让两个哥嫂认为父母偏心,给本来就长舌呶呶不休的媳妇们留下新的话柄!”权衡利弊,他决定:小三子的婚礼要和以往两桩一样:富足而不奢侈。隆重而不张扬。

    迎亲这天,蒲家大门上张灯结彩,大红喜联在明媚的阳光下,映的登门贺喜的宾客容光焕发,喜上眉梢!

    两次“冲喜”,果然让卧病数月的蒲盘神奇般的好起来,他强撑着瘦弱的身体下了床,既不拄拐杖也不让家人搀扶,笑逐颜开地在贺喜的人群中穿行,迎来送往……使人几乎忘了他是个重病在身的老人!

    早饭后,人们正在大门外翘首张望娶亲的花轿归来,忽然听见一阵锣声开道,看时,只见大街上一字儿来了三乘官轿,围观的人群如波开浪裂,闪开一条大道让官轿来到蒲家门前停下,管事人员高声传报:

    “县尊费大人前来贺喜!”

    “知府章大人前来贺喜!”

    “学政使施大人前来贺喜!”

    消息如同春雷在空中炸响,立刻轰动了全县,顷刻间,四外八乡的头面人物,城里店铺商号老板们不啻接到了朝廷的圣旨,争先恐后登门贺喜。一时间,蒲家门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蒲盘一家人受宠若惊,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而官爷们却如同来到自己家里,态度谦恭、言谈随和。才使两位老人心情平静下来。

    费县令对蒲盘夫妇说:“我们是老百姓的父母官,老百姓的喜事,就是我们的喜事。我们今天不是来做客,而是来当差,您老派我什么差使?”说的大家都笑了。

    蒲盘说:“列位大人光临寒舍,使草民门庭光耀,蓬屋生辉,我有病,不能陪客喝酒,待会儿亲家翁来了,大人们就屈尊就卑,替我陪亲家翁说话吧!”

    费知县摆摆手道:“不妥!不妥!当官的有‘瘆人毛’,人见人怕,我们在座,客人们钳口禁语,不成了吃‘哑巴酒’?还是听我安排吧:您老是一家之主,是无可争议的主婚人,施先生是新郎的老师可当证婚人;我呢,七品降六级,就当个‘赞礼官’吧!”费大人的谦虚幽默引得众人轰堂大笑。

    章士荣急不可待地说:“费大人!还有我呢,安排什么差使?”

    “您给我当师爷,有道是:‘清官难理家务事’,我主持婚礼若有不当之处,随时提醒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唢呐声响,娶亲的花轿回来了!大家齐呼啦出门观看,只见两乘花轿颤巍巍来到门前缓缓落下,伴娘上前掀开轿帘,新郎新娘各自下轿。

    众人目光一下子投向新娘,只见这位亭亭玉立的新人,头顶大红盖头,身着大红喜服,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石榴花,在两个嫁娘的搀扶下,伴随着欢乐的唢呐声,足踏红毡缓缓走来。仿佛一缕纤纤火苗随风飘动。当新人大步跨高高隆起的马鞍、跃过烈烈燃烧的火盆时,突然礼炮轰鸣,地动山摇!众人吓了一跳。不知庄户人家从哪里弄来这玩意鸣放助兴,震得树木簌簌颤抖,人人心头狂跳!

    原来,县尊大人自告奋勇担任赞礼官,抬轿的衙役们见老爷如此兴头,悄悄将衙门迎官礼炮用马驮来,就在新人过门的那一刻,燃放助兴,将婚礼推向高潮!

    这种排场、这种声势,甭说蒲家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是城里高司寇儿子办喜事时也没这种阵势,更没有惊动县官大人亲自主持婚礼,这使挣足了面子的蒲家人心怒放,喜形于色。

    然而,人们却惊奇发现:新郎本人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却眉头紧蹙,精神恍惚,满腹惆怅溢于言表!有人说,父亲病重,儿子怎么能高兴得起来?是的,父亲强支着病体为他操办婚事,儿子确实心感愧疚,然而却不至于到魂不守舍的程度,你看,赞礼官连喊了两遍:“夫妻交拜!”,始终身不转,头不低,依旧朝着父母鞠躬不止。气得知县大人拍案呼叫,他仍然置若罔闻,使新娘不得不尴尬地一遍又一遍地朝着对面鞠躬,直到两个嫂子过去附在耳朵上小声警告:“你的心思哪里去了?光想着陈淑卿啦。啊!”。他才如梦初醒,向新娘鞠了躬。

    入洞房时,蒲松龄见门上的对联换成了两条空红纸,知道是阿嫂出得鬼点子:故意刁难没读书的新娘,搏众人一笑。

    他的猜测一点不错,这‘偷梁换柱’之计,确实是阿嫂别出心裁,一手导演的恶作剧。他在娘家是独生女,父母宠爱,充当男儿养,所以破例读书,字也写得不错。因常常求陈淑卿解读诗词,两人结下了深厚感情,对公爹为三小叔弃陈选刘,非常不满。向文秀索取了钻戒还觉没不够解气,又想出用对联难为新娘子的主意。

    蒲松龄深知岳父和父亲一样,不让女孩读书,心中为文秀捏着把汗。

    “唉!新娘子如果是淑卿就好办了。”此刻他又回忆起和陈淑卿在一起赋诗、联句的往事来,那时他们常常相随相伴在山谷间、小溪旁无拘无束地漫步,玩得高兴,或即景赋诗,或联句猜谜,各自心照不宣地憧憬着将来生活在一起,夫吟妇和、夫唱妇随,欢欢乐乐地生活一辈子……曾几何时,这一切又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相亲相爱的恋人突然成了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虽然她在临别的赠诗中写下‘有缘后会定有期’的诗句,可眼下天各一方,她又在什么地方?唉!看来只有承认眼前的现实:入洞房方为真夫妻。

    “发什么愣?快写呀!”

    “好,好,我写……写……”他心不在焉地提起笔来。蘸了蘸墨却又迟疑起来。

    “快写呀,怎么啦?平日里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今天劫成笨蛋啦。快写呀!新娘子等着对下句哩!”

    “哦,就写……就写……”他仍在犹豫,不是写不出来,而是为照顾文秀的水平,尽量把上联出的通俗些,就像人人都能张口就来的顺口溜那样,让没进书房门的文秀能毫不费力地对上下句。他想起刚才那句无可奈何的慨叹,挥笔写出上联:

    入洞房方为真夫妻

    写完把笔交给文秀

    文秀毫不迟疑的接过丈夫手中的笔来,蘸足了墨写出下联:

    爱妻子才是好丈夫。

    “对的好!”众人拍手欢呼:“真不愧是‘文战有声’刘文学的千金!”

    两个嫂夫人一左一右,一哈腰把文秀架起来,撮了两撮,抱着亲不够:“真是我们的好兄弟媳妇!”

    费县令也在一旁凑热闹:“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新郎官出口成章,新娘子自然答对如流了!”

    阿嫂狡黠地一笑,扮个鬼脸道:“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秀才文绉绉!”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来到内室门前,门框上照样两条红纸。

    新郎已经了解新娘的‘底气’,没再犹豫,挥笔写出上联:

    洞房花烛,百年恩爱由此始。

    文秀莞尔一笑,从蒲松龄手里接过笔来,写出下联:

    金榜题名,万里征程才起步。

    全场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蒲松龄一舒展紧缩的眉头,拉住文秀的手,学者西方人在手背上吻了一下:“人道卿是木头人,现在看来真乃我之谢道韫也!”

    阿嫂上前拉过文秀被新郎吻过的手,把那枚宝贵的钻戒重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文秀激动眼含热泪:“嫂嫂!你戴吧!”

    “我有!”阿嫂翻手把自己的钻戒一亮,“你当我真要你的吗?当时是为你来逼走了小卿,赌着口气罢了。经过一段相处,发现你不仅是三弟的好媳妇,也是我们好妯娌,所以把戒指还给你。怎么样?该原谅嫂嫂了吧?”

    文秀噗哧笑了:“你呀,真是个好人坏蛋嫂嫂!”

    众人哄堂大笑。

    闹洞房的人渐渐散去,彻夜长明的喜烛光中,新郎新娘相偎相依在鸳鸯枕上窃窃私语:

    “夫君,明日祭过了祖坟,你出去访访小卿妹妹的下落吧!”

    “为什么?”

    “我想她呀!难道你不怀念她?”

    丈夫黙然。

    “你肯定在想念她。”

    “何以见得?”

    “你写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从今天婚礼上,你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对她的深切怀念,不过,我不在意,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俩从小生活在一起,感情那么深,要不是因为我从中插一杠子,今天晚上,偎依在你身边的应该是她,她比我好,相貌、人品、才华天赋,我都比不上她,像你这样的才子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生活得快乐。”

    “唉——!”丈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过境迁,一切都成过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文秀叹了口气,愧疚地说下去:“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走的,提亲的时侯,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就答应了父亲。来到这里,我才发现你身边已经有了她。后悔莫及,回去请求父亲解除婚约,父亲坚决不让!就这样,一错再错,酿成了今天这个苦果。不但苦了卿妹,也苦了你我,以前我和你一样,是父命难违,不得已做了夫妻!你今天婚礼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是因为思念卿妹所致。这使我十分懊悔,早知如此,我宁死也不答应和你成亲!现在已经和你拜了天地,父母再也管不着我们啦,我甘心情愿把你还给卿妹,做你的二房也行,佣人也行……总之,我能亲眼看到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在一块吟诗、联句、谈古论今,欢歌笑语……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充满乐趣,比我们两个志趣、爱好完全不同的人勉强生活在一起,心里好受得多。”

    “别说傻话了!”他伸出强壮的胳膊把文秀紧紧楼在怀里:“在我心中,你和小卿一样,都是值得男人喜欢和尊重的女子。说实话,在你进这个家门之前,我心里确实只有一个小卿,在父亲强迫我跟你定亲的那段日子里,我真想离开这个家和她远走高飞。后来得到她出走的消息,简直痛不欲生!我们订婚的那天晚上,我在她人去屋空的卧室里整整折腾了一宿,甚至想一死了之。”

    “后来呢?”

    “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过去……醒来时,发现你正眼含热泪,用汤匙往我嘴里喂姜汤时,使我猛然想到,自己不能死,死了会同时坑害两个好心女人。”

    “我当时真害怕你死了。”文秀哽咽道:“在没提亲前,我就听人们讲述你聪明好学,胆识过人的故事,把你作为心目中的英雄,学习的楷模。由于当时不知道你身边有个小卿姑娘,所以,有人上门提亲,我就满心足意地答应下来,从而导致小卿妹的岀走。其实,也怨你犹柔寡断,当时,如果你坚决抗争,父亲再不同意也得作罢。没想到小卿又一去不回,这才促成了我们两个结合。我理解你对小卿妹的感情,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你们两个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心心相印。这种鱼水交融的感情,是不能分的,所以,我希望小卿妹早一天回到你身边来。我后退一步,愧疚之心才会得到宽慰……”

    “你不了解小卿的人生志向,她是位颇具侠肝义胆的人。一生志在除暴安良,使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庄稼院里哪能关得住她?我则志在考取功名,家中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才无后顾之忧。由此看来,父亲这样安排也不无道理,所以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啦,不说这些了!”他伸手给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一定去寻找她,不过现在不能去,一来,父亲病重,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再说即使找到她,她也绝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

    “为什么?我是真心实意欢迎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呀!”

    “刚才我说过,他是个侠女,志在为天下人脱离苦难而奋斗!她的理想、事业,是这个家庭小圈子容纳不下的。从今以后,你是我的爱妻,小卿是我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

    “原来如此。”文秀破涕为笑,笑得那么灿烂。

    他痴痴的看着她的脸,那灿烂的笑容如同娇艳的花朵绽放在端庄秀气的瓜子脸上,妩媚动人!

    两人甜蜜地拥抱着刚要入睡,忽听母亲在门外轻声呼唤道:“小三子,你爹快不行了,你们去见他最后一面吧。”